我妈信奉丁克,却意外有了我。
从我记事起,她便反复跟我灌输她的丁克理念。
「妈妈生了你已经是天大的恩赐,你别指望妈妈为你付出,我首先是我自己,其次才是你妈妈。」
我一直无法理解,直到长大成人后,老无所依的妈妈一遍遍求我回家时我才理解。
于是我告诉她:「我首先是我自己,其次才是你女儿。」
01
妈妈怀我的时候,正准备跟爸爸去环球旅行。
我的到来让妈妈痛哭流涕,她期待已久的环球旅行泡汤了。
之后便是准备打胎。
可妈妈怕疼,她做了无数次思想准备,最终都下不了决心。
爸爸便宠溺地抱着她安慰:「你真是个可爱的小孩子,怕疼就不打了呗,我们养得起。」
我家很有钱,爸爸是外企高管,年薪数百万。
妈妈是舞蹈家,开着一家舞蹈工作室。
他们从来不会为钱发愁。
养多一个我,未必有养一只猫难。
可是,家里养了五只猫,却不愿意养我。
我一出生,尚不足满月,妈妈就不愿多看我两眼了。
她在病房里哭诉,说自己的人生多了个累赘,以后怎么过啊。
她半夜也会惊醒,一旦发现我在旁边摇篮躺着,眼泪就莫名其妙下来了。
我爸实在没办法,只能将未满月的我先带回家,交给保姆照顾。
我那时候只肯喝母乳,回了家却只能喝奶粉,哭得昏天暗地,声嘶力竭,连保姆都心疼得掉泪。
她给妈妈打电话,问能不能把我送回医院去,吃点母乳先。
我妈一口拒绝,说自己已经去月子中心养身子了,过两天就要回奶了,若是喂我母乳,指不定要拖到什么时候才能回奶。
她回不了奶水,就会一直涨,涨得疼,涨得难堪,涨得她穿不了瑜伽服。
所以,我吃奶粉吧,不肯吃就饿着,饿得受不了了,自然就吃了。
02
我满月的那天,妈妈也出了月子中心。
她回来看了我一眼,立刻去收拾自己的东西。
保姆问她怎么了。
她很烦躁:「我不喜欢孩子,我要搬去另一套房住,以后你多辛苦点,工资给你加三千。」
我们家有好几套房,妈妈搬去了城北那套。
因为城北离城南最远。
爸爸自然追随妈妈,一并住了进去。
他们像新婚夫妇一样,恩爱有加,形影不离,仿佛从未生过我。
在确定妈妈身子养好了后,环球旅行的计划继续执行。
他们不知道飞去了哪里。
而我吃着奶粉,在间歇性呕吐和哭嚎中,渡过了新生儿最难熬的前三个月。
03
我能爬的时候,很喜欢吃奶粉了。
奶粉也很有营养的,如果是妈妈冲的,那就更好了。
只是我总也见不到妈妈。
偶尔会有视频打给保姆,保姆便将镜头对准我,乐呵呵催我开口:「来来,叫妈妈。」
妈妈在镜头的另一边吃着甜品,身后是风景优美的庄园酒店。
她百无聊赖地看了我几眼。
见我还不会叫妈妈便说有事,先不聊了。
保姆只能叹气。
后来我不仅会叫妈妈了,还会说话了,可妈妈没有打过视频来了。
我稚嫩地问保姆:「黄姨姨,妈妈呢?」
小区里有很多妈妈,她们推着婴儿车,或者牵着小朋友的手,说说笑笑,走走停停。
只有我,是黄姨领着玩的。
或许也有别的小朋友是保姆带着玩儿的,但有时候他们身边会换人。
保姆不见了,妈妈出现了。
只有我的妈妈从来没有出现过,我的身边从来没有换过人。
黄姨无言以对,也不知道该怎么跟我解释,只能说妈妈很快回来了。
毕竟,家里还有她养的五只猫,她放不下的。
我便等啊等,等啊等。
妈妈被我等回来了好几次,但每次都是急匆匆回来又急匆匆走了。
要么说忙工作,要么说要出国,总是不能为我多逗留一阵。
我三岁那年,妈妈又回来了,这是她时隔半年后的首次回家。
因为有一只猫死了。
04
小花死了。
它是我最讨厌的一只猫,因为它总是咬我、挠我,有一次把我手指咬出了血。
黄姨吓坏了,赶紧给我妈打视频。
我妈的第一反应是:「小花不会咬人的,是不是娃打它了?」
「没有没有,有些猫是养不熟的,它想咬人就咬人。」黄姨是农村人,相当了解猫。
我妈气得不轻:「你才养不熟,给你那么多工资干什么的?连个小孩都顾不好!」
我以为妈妈担心我,连忙摆手:「妈妈,我没事,你别骂黄姨了。」
我妈没理我,让黄姨转动镜头,看看小花。
妈妈如愿以偿看到了小花,接着叮嘱黄姨:「我的猫都打过疫苗的,她应该不会有事,我明天有个舞蹈比赛要参加,她爸又去国外出差了,我们没空回家。」
言外之意就是,他们管不了我。
我依旧懂事地摆手:「妈妈你忙,不用回家的。」
我妈嗯了一声,挂了电话。
黄姨无可奈何,最终自费带我去打了狂犬疫苗。
打完后她一直跟我说话,还带我跑步、跳高、唱歌,让我不要停下来。
我累得气喘吁吁,问张姨为什么不要停下来。
她看看我的针口:「人家说了,狂犬疫苗容易让人变傻的,你要多动,不要呆呆坐着。」
原来是这样啊。
我怕变傻,那样以后连妈妈都不会叫了。
所以我一直动到了晚上,累得实在动不了了。
黄姨在一旁呵呵笑,说我这么精神,不会变傻了。
我们牵着手回家,却在楼下发现了小花的尸体。
它从二十五楼掉了下去,摔死了。
黄姨脸色大变,心惊胆战地给妈妈打去了电话。
原本明天有舞蹈比赛的妈妈竟然连夜赶了回来,搂着小花的尸体哭得死去活来。
我第一次意识到,妈妈好像不喜欢我。
她喜欢猫。
05
小花的死,让妈妈怒不可遏。
她辞退了黄姨。
我拉住黄姨不让她走,才三岁的我学会了撒谎:「妈妈,是我把猫推下去的,不是黄姨没看好!」
其实,小花贪玩,它自己钻出防盗窗掉下去的。
可妈妈怪黄姨。
她不理会我的求情,坚持辞退了黄姨。
黄姨走的时候,眼眶通红,抱着我亲了一口,然后抹着眼泪走了。
妈妈并不理会我,她带上小花,驱车去了郊外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,失魂落魄地将小花埋了。
埋了之后,她一声不吭地回城北去了。
我突然变成了一个人,缩在家里茫然无措。
我便喊黄姨。
喊了很久,黄姨都没有出现。
她真的走了。
直到第三天,妈妈才想起我来,给邻居打了个电话,让邻居先照应一下我,她找新保姆需要时间。
邻居是个单亲妈妈,抚养了三个孩子。
我很少见她,因为她总是早出晚归,家里只有三个孩子和一位老人。
老人是她妈妈。
单亲妈妈来敲门的时候,我正饿得干吃奶粉,因为奶瓶在消毒盒里,太高了我拿不到。
我吃得满嘴奶粉,开门的时候把单亲妈妈吓了一跳。
她又惊又异,赶忙帮我擦嘴,问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。
我摇头,只说饿。
她带我去了她家。
她家是小户型,客厅比我家小了很多,三个孩子都不大。
最小的跟我差不多,最大的也才上小学。
我进屋的时候,三个小孩都围了过来,好奇地打量我。
最大的孩子穿着很便宜的短袖,但干干净净,头发也整整齐齐。
他疑惑地问我:「你家不是很有钱吗,你怎么脏兮兮的?」
我独自在家三天,确实脏得不成样子了。
「小泽,别瞎说。」单亲妈妈批评了一声,带我去洗澡。
她对我很友好,并且跟我说了我妈的安排。
「你妈妈太忙了,托我照顾你几天,她说给我钱,我不好意思收呢。」单亲妈妈笑着,「你叫我王阿姨就行了,你叫林不来是吗?」
提到我的名字,她的神色有些奇怪。
我说是的,我叫林不来。
「妈妈说我是不该来到这世上的人,所以我叫林不来。」我很稚嫩很单纯,还不太理解这句话的意思。
王阿姨却变了脸色,眉头紧蹙。
06
妈妈说会尽快给我找保姆。
但半个月过去了,还是没有新保姆过来。
王阿姨自从丧夫后,经济条件就不好了,还要养三个小孩和一个老人,生活十分拮据。
现在她还要照顾我,外加每天帮忙喂猫,更加力不从心。
好在我爸出差回国了。
他来接手这件事。
他先感谢了王阿姨,然后要带我回家。
我嚎啕大哭,打死不肯回家。
我爸是个没耐心的人,或者说,他只对妈妈有耐心。
所以他当场火冒三丈:「哭什么哭?闭嘴!」
王阿姨脸色又变了,赶忙开口:「林先生,还是我继续照顾来来吧,你找到保姆再来接她。」
「那干脆你一直照顾她好了,我每个月给你一万元报酬。」
我爸顺杆就爬,他喜欢用钱解决一切。
王阿姨迟疑不决,她母亲却咳嗽着答应,说反正有三个孩子了,多照顾一个也没区别。
王阿姨最终还是答应了。
我在很多年后回想起这件事,仍觉得很神奇。
一边是随意将我丢给外人抚养的亲生父亲,他丝毫不怕我出事吗?
一边是最终接纳我的王阿姨,她不怕我在她家里出事吗?
一个三岁的小孩,在这场神奇的交接中,终于步入了生活的正轨。
07
住进了王阿姨家,我的生活正常了起来。
我像其他有妈妈的小孩一样,起床、吃饭、上幼儿园、午休、看电视。
到了周末,王阿姨会带我们去便宜的游乐场逛逛,或者去商场吹空调,看表演。
有时候她太忙了,会把我带到身边,我跟她一起在夜幕下摆摊,卖手抓饼。
这会很累,但很好玩。
一切都那么美好。
我有时会产生错觉,会不会王阿姨才是我的妈妈?
至少,她是我的新妈妈吧?
但新妈妈,依然解决不了许多事。
我上小学时,王阿姨的两个小孩也上小学了,大的孩子上初中了。
她愈发忙碌,而她母亲愈发苍老。
王阿姨常因为要照顾一大家子而累得偷偷抹泪。
我渐渐学会了独立自主,我尽量不去麻烦王阿姨。
她意识到了我的刻意独立,一天等孩子们都睡着了,她找我谈心。
「来来,你饿吗?」她第一句是这样问的。
我说不饿,但肚子咕咕叫了起来——今天是周末,我玩疯了,确实饿了。
王阿姨忍俊不禁:「你才六岁,倒是会骗阿姨了。」
我用力摁住肚子,说真的不饿。
我怕王阿姨又去做宵夜,她总怕我吃不饱,有时候晚上会偷偷给我加餐。
「你爸给了我很多钱,我虽然累了点,但家庭压力缓解了许多,你是我的福星知道吗?」
王阿姨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,温柔地摸我的脑袋。
「什么是福星?」我不解。
「就是天赐的幸运星,你看我丈夫去世了,我每天早出晚归打工,借钱度日,但你来了之后,我们家慢慢步入中产了呢,我存了好多钱了。」
王阿姨一脸欣慰。
「什么是中产?」我又问。
「每天有肉吃,每个人都有漂亮的衣服穿,大家都很开心,就是中产哦。」
是吗?
我想了想,黯然开口:「我以前很少有新衣服穿,我也不开心,所以我不是中产。」
08
我家特别有钱,我家有好几套房子,还有别墅,还有车标是三个叉的漂亮车车。
但我不是中产。
王阿姨沉默了,不知道该怎么跟我解释。
她只能抱抱我,默默地去给我做宵夜了。
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,久到我都忘记了爸爸妈妈的模样了。
他们除了给王阿姨打钱,似乎从未出现过。
不对,我八岁那年,妈妈出现过一次。
听小区的婶婶说,我妈其实经常回家,大概是看猫,但她从未主动来看过我,哪怕我就在猫的隔壁。
这一次,她终于来看我了。
我激动万分,拼命压抑着眼中的泪水。
妈妈打量我,满意点头:「你长大了啊,有七岁了吗?」
我说八岁了,小学三年级!
妈妈哦了一声,后知后觉:「你都这么大了啊,懂事了吗?」
我说懂事了,我最懂事了!
我渴望妈妈的夸奖。
她又哦了一声,蹲在我面前笑:「林不来,我知道你懂事了,所以特意来跟你聊聊,我们是以平等的姿态对话的。」
我没听懂,茫然看她。
她自说自话:「所谓平等姿态,即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,妈妈是妈妈,女儿是女儿,你有你的生活,我也有我的追求。」
我还是不懂。
妈妈就更加直白:「妈妈生了你,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,妈妈有自己的追求和理想,所以妈妈不会待在你身边,不会为了你放弃自己的一切。
「你能理解妈妈吗?妈妈首先是我自己,其次才是你妈妈。」
我似懂非懂,单纯询问:「妈妈是不是太忙了,所以不能待在我身边?」
妈妈笑了笑,不置可否。
随后她摸摸我脑袋,就这么走了。
我在此后的成长中,经常会想起妈妈的话。
那究竟是什么意思呢?
后来上了初中,我开始有了自己的感悟,我突然意识到,妈妈的意思其实很简单。
她就是不爱我,由着我自生自灭。
反正她给了钱,尽到了基础的抚养义务,至于其他的,包括母爱,她一丝也不愿给我。
想到这一点,我浑身发凉,呆坐了许久。
我决定,自己去找妈妈。
问问她,是不是我想的那种意思。
09
不久后哥哥小泽带我去市中心玩。
小泽是王阿姨的大儿子,已经是高中生了。
他带着两百元钱,说请我去吃肯德基,庆祝我上初中。
我抓住机会提了一个要求:「我想去巧艺舞蹈工作室。」
巧艺舞蹈工作室是我妈开的工作室,据说是市里最大的舞蹈工作室。
我曾经听王阿姨提起过,一直记在心里。
小泽答应了我,带着我到处寻找,到处问路。
好在我们正巧离工作室不远,很快在一栋写字楼里找到了工作室。
走上七楼的时候,我莫名紧张,手心全是汗水。
因为七楼就是工作室的地址了。
小泽一边张望一边询问:「你来这里干什么?你想学跳舞吗?」
我没有回答,走进去,隔着玻璃窗寻找。
终于,我看到了一个曼妙的女人。
她正带着十几个女人跳舞,满脸红润贵气,整个人容光焕发。
我盯着她看。
自从八岁那年见面后,我再也没有真正地见过她了。
但我偷偷看过她。
她放不下家里的猫,偶尔会回家的。
只是她不会告诉我她回家了。
我是躲着看她的。
看她跟猫玩,然后笑盈盈地走了。
值得一提的是,四只猫全部死掉了,所以从上年开始,妈妈几乎不回家了。
只有打视频给王阿姨的时候,我才能跟她说两句话。
而她通常会说太忙了,不聊了。
现在,我终于真真切切明明白白地看见她了。
她就在我一窗之隔的舞蹈室里。
像一只漂亮的蝴蝶,翩跹优雅,富贵十足。
她喜欢跳舞,喜我越哭越厉害。
小泽吓坏了,赶忙抱着我安慰。
玻璃窗内的妈妈终于发现了我。
她惊疑不定,擦着汗水走出来,依旧优雅如天鹅。
我垂着头想走。
妈妈却径直呵斥:「林不来?你怎么找来这里了?没钱用了?」
我哭得说不出话来。
妈妈无奈地呼气,朝我摆手:「走走走,我一会儿给你打钱。」
她不希望学员们看见我。
我终于开口,声音嘶哑如灌铅:「妈……我想你……」
妈妈更加无奈,转过身去打电话:「喂,老林,你快来领你女儿回去,我忙得要死……」
我看着她的背影,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。
10
我跟小泽灰溜溜走了。
小泽一直在骂我妈妈。
我没有了力气,肯德基也不想吃了,沉默地回了家。
之后,我再也没去找过妈妈了。
哪怕她就在同一个城市,坐出租车过去只需要半小时,坐公交车的话,只会途经十二个站点。
可我不想去了。
初三那年,我的成绩飙升到了第一名,一鸣惊人。
结果引来人妒忌,有个女生跟我吵架,打了我一巴掌,我打了回去,两人都出了血。
老师给我妈打去了电话,让我妈过去处理一下。
我妈张口就拒绝:「你找王玲啊,她照顾我女儿的。」
「王玲不是她母亲啊,这件事可大可小,我建议你还是来一趟为妙。」老师很严肃。
结果我妈依旧不肯来。
她让老师把电话给我。
我接听了,正想解释一下来龙去脉,我妈厉声呵斥:「你少惹事,我跟你爸爸真的很忙,没时间处理你的破事!」
「是她打我!」我委屈地叫出声。
「她怎么不打别人就打你?你惹事干什么?烦死个人!」
电话挂断了。
妈妈不会来的。
我垂着头,一言不发。
老师见状,摇了摇头,最终批评了那个女生,也让我道了歉。
双方各打一个大板,事情了结。
我眼中含泪,默默妥协。
那个女生得意洋洋,朝我呸了一声,继续上课去了。
但这事没有完,女生集结了好几个人,有事没事就欺负我。
我不敢反抗了,因为我没有妈妈了。
11
好在很快中考了。
我中考考得不错,上了市里最好的重点中学。
因为离家远了,我选择了住校。
王阿姨送我去了学校,她有了几根白头发,眼角也多了皱纹,但她很开心,说我是她最骄傲的孩子。
我愣了愣,昂起头笑:「嗯,我是您最骄傲的孩子。」
这个骄傲的孩子,骄傲了整个高中。
我的成绩一直是名列前茅的,而且在火箭班,没有任何霸凌现象,也没有人因为我父母的原因嘲笑我。
我刻苦学习,一往无前,在高考的时候超常发挥,一举夺得了当年的市状元。
这是一件大事。
我们全家都惊呆了,王阿姨喜极而泣,哭得不能自已。
哥哥小泽夸张地给我单膝跪下:「老妹,以后你就是我老姐了!」
我也乐坏了,开始纠结去清华还是北大。
正纠结的时候,妈妈回来了。
她 43 岁了,依旧光鲜亮丽,衣着华贵,身上也总是香香的,身材也总是曼妙的。
王阿姨也是 43 岁,却因为操劳过度,已经白发丛生,皱纹爬脸。
面对妈妈,王阿姨显得有些不自在,她仿佛自认为低妈妈一等。
妈妈眉眼含笑,当场给了王阿姨一大笔钱,奖励她对我的照顾有加。
没有她的照顾,我考不了市状元。
「不用不用,你们给了很多钱了,来来能考上市状元,是她自己努力的结果。」
王阿姨连忙拒绝,同时也意识到分别的时刻到了,她拍拍我的手臂,「来来,你妈妈回来接你了,快喊妈妈。」
我站着没动,心里很漠然。
妈妈皱了皱眉,摆了一下手:「王玲你误会了,我不是来接林不来的,你也知道我是个工作狂人,她爸现在又当上了董事长,我们哪有时间照顾周不来?」
王阿姨当场愣住,不确定地询问:「来来都成年了,读大学了,你们还不接她回去?」
「隔壁不就是我家吗?她读大学了,更能独立自主了,有房子住,也有人照顾,还不缺钱,哪里用得着我们?」我妈笑着摇头。
她理所当然。
是啊,我小的时候都不需要她照顾,更何况现在成年了呢?她喜欢教别人跳舞。
舞蹈像她的灵魂一样,自由、独立、孤芳自赏。
不知为何,我流下了眼泪。
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冲破了我的泪腺。我看着她,突然问一句:「你的丁克理念究竟是什么?」
12
其实我这么大了,早已知道什么是丁克了。
结了婚,不要孩子,就是丁克。
但其深层含义,我无法理解。
倘若一对夫妻,决定了不要孩子,他们尽情享受人生,享受自由,去环球旅行、去跳舞、去画画……那么,这是正常的丁克吧。
但是,倘若一对夫妻,有了孩子,依旧尽情享受人生,享受自由,对孩子不闻不问,那么,这还是正常的丁克吗?
妈妈眉眼一皱:「你问这个干什么?我以前跟你提过丁克吗?」
「你提过,我听过很多次了。」
我小的时候,她但凡跟爸爸回一次家,都会抱怨家里让她厌烦。
尤其是还有个小孩。
这不符合她的丁克理念,不是她梦想中的丁克生活。
她这样抱怨着,抱怨着,丁克……丁克……丁克……
好多遍好多遍的丁克。
「丁克理念很简单,也很合理,我首先是我自己,其次才是你妈妈。」
妈妈的话跟我八岁那年的话语一模一样。
她毫无愧疚地注视着我,「妈妈生了你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,我给了你生命,花了很多钱养大你,但我跟一般的妈妈不一样,我是我,其次才是一位妈妈。」
13
原来是这样啊。
或者说,果然是这样啊。
我其实早就明白的,只是,想再问问。
为什么想再问问呢?
大概是不死心吧。
现在,死心了。
我没有再追问了,安安静静地回家。
王阿姨在等我,见我面色如常不由松了口气。
「吃饭了来来,庆祝你考上市状元!」王阿姨拉着我的手,后脑的白发依稀可见。
看见那些白发,我突然泪如雨下,嘶哑地喊了一声:「妈妈。」
李阿姨一怔,惊诧地扭头看我:「什么?」
「妈妈!」我加大了声音。李阿姨眨了一下眼,眼眶也红了。
但她用力摇头:「来来,不要叫我妈妈,你父母会生气的……」
我不管父母生不生气,我现在只想要一个妈妈。
我又喊了一遍:「妈妈!」
小泽跑了出来,这个 985 高才生脸都变了:「老妹,你喊谁妈妈呢?这是我妈。」
「我妈。」我很坚定。
小泽急坏了:「不行不行……你……这怎么行呢?我妈不是你妈,我也不是你哥,我们没有血缘关系的哦,知道吗?」
李阿姨闻言扑哧笑了一声,小泽脸一红,害臊地跑开了。
14
李阿姨同意我叫她妈妈了,但只能在家里叫,免得有心人去告状。
我心满意足,过完了暑假后,踏上了去北方的高铁。
大学四年,我依旧刻苦学习,一往无前。
我的内心有了一种动力,我要改变李阿姨的人生。
她不该受苦受累。
我和小泽,都要改变她的人生。
小泽比我早毕业,他本名陆琛泽。
他说他的名字不太好听,但我觉得比「不来」好听了一万倍。
所以陆琛泽毕业后,立刻帮我联系派出所,准备改名的事。
他如今高大帅气,一毕业就进了大厂,才华横溢,气场惊人,还有两个朋友是在老家当官的,因此帮我改名的事并不难。
他问我想改成什么名字。
我想了很久,说了一个很没有文化的名字:「林该来」。
我是该来到这世上的人。
陆琛泽差点没笑死,但笑着笑着又心疼坏了,想揽我入怀,可我们都长大了。
他不好意思抱我,挠挠头斟酌道:「林永钰怎么样?永远的稀珍美玉。」
「老土。」我一脸嫌弃。
陆泽又开始挠头:「林璧玉?」
「更土。」我笑出声。
陆琛泽总想予我以「玉」之名。
因为「玉」是稀世珍宝,是人人喜爱的宝贝。
我不是不该来到这世上的人,我是人人喜爱的宝贝。
但是,真的好土哦。
我便自作主张:「就叫林莱吧,我不想要多好听,我就想把『不该来』去掉。」
林莱,林来,我就该来。
15
取了新名字后,我的人生迎来了第二次腾飞。
大学四年,我获奖无数,成了校园内的风云人物,还登上过本地电视台的采访。
毕业后,我继续读研。
直到此刻,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,我的父母在我整个大学生涯竟然没有露过一次面。
仔细回想一下,我在四年里,只在视频中见过他们寥寥数次。
一次是中秋节,他们临时回了家,估计是触景生情,突然给我打视频,问我大学生活怎么样。
我说挺好的,然后借口挂掉了。
还有一次是新年,当时我大三了,回王阿姨家过年。
我的父母却在北方玩雪,玩得乐不思蜀,连新年都不回家。
他们又打来了视频,将镜头对准了一处空地上的雪人。
「来来,快看雪人,我跟你爸堆的,哈哈,可爱吧?」
我妈年纪大了,似乎有了一些分享欲,主动跟我分享雪人。
我看着那个雪人,面无表情。
我旁边是保持安静的王阿姨一家人,还有热气腾腾的饭菜。
「来来,怎么了?不舒服吗?」我妈询问。
我摇头:「挺舒服的,我们一家人都在吃团圆饭,你们继续堆雪人吧,不打扰了。」
我妈脸色变了一下,旁边的爸爸正要骂我,但我挂了视频。
最后一次视频,是我大四刚开学时。
当时我妈生病住院了,而爸爸又在国外出差。
她身边只有护工,她卖惨,想我主动询问她生了什么病,最好可以主动回去照顾她。
但我一声不吭,只是打哈欠。
我太困了。
我妈抿了抿嘴,自己挂断了视频。
16
我的研究生生活进展很顺利。
大概是小时候受了太多苦,老天爷要补偿我吧。
我也不愁钱,并非爸妈一直给我钱,而是陆琛泽升职了,他月薪五万多,足够供我读研了。
他也经常寄钱回家,改善李阿姨的生活条件。
我们家,正在一步步变好。
这也是我最大的动力。
我毕业后,同样进了大厂,埋头苦干,不分昼夜,终于步步高升,在人才济济的集团中站稳了脚跟。
这下,我的月薪比陆琛泽都要高了。
我俩加起来,轻松年入百万。
休假回家那天,我跟陆琛泽逛遍了北京市,疯狂购物。
首饰、金子、衣服、鞋子……反正看见什么喜欢的就买,全是买给家里人的。
陆琛泽的弟弟和妹妹也都毕业了,但混得一般般,好在很有孝心,人也善良。
所以我们也给他们买了很多东西。
回到家那天,大家齐聚一堂,礼物堆满了客厅。
王阿姨哭得眼泪停不下来,引来了附近的一些邻居围观。
这下,一传十十传百,整个小区都知道了。
大家说那个林不来发财了,金链子都买了五六条给王玲。
我饭后去小区散步,总有人主动跟我打招呼:「来来,回家啦?在北京发财了?」
「年薪百万啦?出息咯。」
我真不知道,我在小区这么有名。
不过我很开心,一一回应,热情无比。
走到小区东南门台阶时,我突然看见一对夫妇迎面而来。
那是我父母。
父母都年过五十了,步履有些慢了,皱纹也多了。
虽然保养得很好,但再无当年的朝气和精力。
我有那么一刹那的恍惚,心里问自己,他们真是我父母吗?
我对他们的印象,竟还停留在小时候。
就仿佛一条河,断流了几十年。
河水早已干枯了。
我们都朝着时光前进了二十多年啊。
我低下了头,故意避开了他们。
他们牵着手走上台阶,神色有些疲惫和落寞,并没有发现我。
我听见我爸在抱怨:「不知道林不来回家了没,我已经好几个月联系不上她了。」
好几个月?
哦对了,我换手机号了,新号码只有家里人知道。
17
「她还在读研吧?搞不懂读了几年了。」我妈喘了口气。
我爸盘算了一下:「应该快毕业了吧?不对,早就该毕业了吧?她工作了?」
「不知道,待会儿问问王玲吧,她知道的。」我妈神色复杂。
正巧有几个老太太要出东南门,碰见我父母后全都惊讶出声:「林家夫妇,你们才回来啊?你们女儿在北京发财了,给王玲家买了一客厅的礼物呢!」
我爸妈对视一眼,脸上有了异色。
「好好好,我们这就去找她!」
他俩加快脚步,往家里赶去。
我绕了一圈,故意错开他们,等了许久才回家。
王阿姨家的房门开着,里面依旧热闹。
我进去一看,我爸妈竟然也在。
我立刻转身离开。
我妈脸色一变:「林不来,你走什么?」
我不走了,站在原地。
「林不来,你是对我们有什么意见吗?好不容易回来一趟,你不带点礼物给我们?」
我爸向来说话直,他是一位董事长,也不怕说话让人难堪。
他一直盯着王阿姨家的礼物,那些我买的礼物。
我无所谓地笑了笑:「忘了,下次再买吧。」
「忘了?王玲的礼物你怎么不忘了?」
我想了想,很平和地答复:「忘了就是忘了,你以前不也经常把我忘在家里吗?我差点饿死呢,你光想着你的猫了。」
我妈瞳孔一缩,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,瞬间哑住了。
王阿姨等人面面相觑,一声不吭。
我爸猛地一拍桌子:「林不来,你怎么敢这样跟你妈说话?你反了天是不是?」
王阿姨吓一激灵,赶忙打圆场:「好了好了,我做好饭了,大家洗洗手吃饭吧。」
「不吃!」我妈咬牙起身,甩脸而去。
我爸也要走。
我侧开身子,让出了路。
他们脸色更冷,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18
我并没有被父母的坏情绪所影响。
在家待了几天后,我跟陆琛泽又北上工作了。
陆琛泽迟疑着问我:「你跟你父母彻底闹翻了吗?要不要再交流一下?」
「二十多年了,都没交流过几次,没必要再交流了。」我很洒脱。
陆琛泽便不再多说。
倒是王阿姨经常打电话来嘘寒问暖,时不时提一嘴我父母。
我直接拆穿她:「是不是他们找你说情了?」
王阿姨尴尬地笑:「这……莱莱啊,你爸妈现在有了为人父母的自觉了,他们其实很后悔,哎。」
王阿姨不懂很多道理,她的家庭向来是和谐的,恩爱的。
所以我不会怪她无法对我感同身受。
但我有自己的坚持,我告诉她:「他们有了为人父母的自觉,竟然依旧不会主动认错,反而要你当中间人,这就是为人父母的自觉吗?」
王阿姨哑口无言,从此再也不提我父母了。
没了王阿姨这个中间人,我父母终于主动了。
我生日那天,我妈给我寄来了一个手镯,还买了一个蛋糕让人送来。
她在蛋糕的明信片上留言:【不来,生日快乐,妈妈其实一直记得你的生日,只是以前太忙了。】
又是太忙了。
她没别的词儿了。
我将蛋糕分给了同事,至于手镯,找金铺回收了。
又过了几日,我爸突然打电话来骂我。
「你个白眼狼,你妈送你礼物和蛋糕,天天等你回复,你理都不理,你要气死你妈吗!」
我很平静地解释:「为什么要理她?她以前也不理我啊。」
「你……你是不是觉得你有钱了,硬气了?我们的钱用都用不完,你那点钱算什么!」
我爸常年身居高位,从来没人敢气他。
所以他一旦生气,必定是雷霆闪电。
我听着雷霆闪电,自始至终都没有感情变化。
在他愈发暴怒时,我拉黑了他。
这一次过后,父母两个月没有找我了。
后来王阿姨告诉我,我爸突然生病了,老年痴呆。
谁也想不到,我爸突然就成了一个傻子,每日就坐在阳台看天,呆呆地。
这一次,我回去了。
19
我踏入了那个久违的家。
以前的猫全都没有了,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。
我爸穿着睡衣,坐在阳台的躺椅上,一晃一晃的,整个人神志不清,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奇怪的声响。
我妈系着围裙将我迎进家门,手上还有水渍。
我愣了一下,上下打量她,真新奇啊。
「不来,快进屋吧,妈给你做饭吃。」我妈热情无比,眼角的皱纹都笑开了。
我没胃口,指了指爸爸:「他什么情况?」
「人老了,意外情况就多,这走着走着就晕倒了,醒来就这样了,都是命。」
我妈苦涩摇头,「我跟你爸享受了一辈子,也没什么遗憾了,哎。」
我妈看得很开,大概跟她年轻时的经历有关吧。
年轻时,踏遍山川河流,览尽日月江海,去北极观光,去南极看企鹅。
亦或者在舞蹈室翩翩起舞,参加各种引人注目的赛事。
她的精力都花在了追逐自由上,追逐想过的生活上。
【她,首先是她,其次才是一位妈妈。】
这句话真好,它其实可以作为一名女性,一位母亲的人生标杆。
每个女性,都首先是她自己,其次才是妈妈。
只是,我的妈妈首先是她,其次还是她,最后依然是她。
她从来不是我的妈妈。
她压根没有遵循她口中的丁克理念,她只是借这个理念来行自私之事罢了。
我便轻轻摇了摇头:「既然爸爸没什么事,你也看得开,那我就先走了
「吃了饭再走啊,你等等,妈妈这就去做饭!」
我妈很急很慌,不由分说关了门,跑去做饭了。
她从来不会做饭,所以捣鼓了很久,炒了一盘焦煳的西红柿炒鸡蛋,还有一盘青椒牛肉。
味道很难闻。
她便更着急了,一边炒菜一边流汗,嘴里嘟囔着:「怎么会这样呢?我明明学好了的……」
我看着她慌乱的背影,沉默了许久。
最后我开口:「算了吧,我不会回到你身边的。」
她剧烈一颤,整个人僵住了。
我开门走了。
20
一年后,我事业有成,年薪达到了两百万。
我工作很忙,但经常回家。
不是回自己家,而是回王阿姨的家。
每次一回去,小区都会轰动,因为我每次都会带回来一大堆礼物。
而王阿姨的家庭已经成为真正的中产家庭了。
她买了一套新房子,接近两百平,足够我们一起住了。
我自己的家,常年关着门。
听人说,我妈住在里面,很少出来,整个人死气沉沉的。
又一次回家过节,我妈终于出来了。
她交给我一个文件袋,说是家里的资产,都给我了。
我毫不客气地接过,她的手指顿了顿,依依不舍地放开了。
见我收下了,她立刻邀功似的开口:「不来啊,今晚回家吃饭吗?妈妈厨艺好多了!」
我注意到,她说话的同时,眼角余光还瞟着文件袋。
她不舍得她的资产。
我便又递了回去:「不吃了,太忙了,待会儿就要回北京了。」
其实不用回,我已经是管理层了,在休年假。
妈妈一怔:「你不要?这里少说七八千万的资产呢。」
我摇头,不要。
她迟疑着收了回去,眼神闪烁:「那妈妈先帮你收着……对了,妈妈帮你把卧室收拾干净了,你以后回来住吧,别总是麻烦你王阿姨。」
「她是我妈,有什么麻烦的。」我随口回应。
妈妈一颤,眼眶瞬间通红。
我不理会,迈步走进了王阿姨的家。
21
过了两日,我妈出去旅游了。
她故意对小区的老婆婆们说,她无儿无女,剩下那么多钱不用浪费了。
她准备花光所有钱,然后舒舒服服地离开人世。
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,很多人都猜出了来龙去脉。
「林不来是不是傻啊?她认一下她妈怎么了?那么多遗产呢!」
「她妈气坏了,故意去花钱,啧啧,肯定有几千万吧?说不定上亿都有?」
到处都在议论。
陆琛泽也找到我,问我什么情况。
我耸耸肩:「没什么情况,我们过好我们自己的日子就行了。」
陆琛泽一听有点害臊:「这话有点暧昧了,你终于决定嫁给我了?」
陆琛泽去年就跟我求婚了。
这小子藏得很深,暗恋我多年了,跟个千年王八一样,憋得老紧了。
我没有当场答应,但心跳快了两拍。
其实我是个缺爱的人,这也导致了我丧失了爱人的能力。
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爱陆琛泽。
或许我只是把他当哥哥吧?
但后来每次遇见他,心跳都会快两拍。
我意识到,我确实爱他。
没有轰轰烈烈的缠绵,只有平平淡淡的依恋。
但无论是哪一种,都是爱情。
我决定嫁给他。
22
我结婚那天,我妈从法国打来了视频。
她很淡然,给我看巴黎的鸽子,说鸽子很多,飞得很高,也很自由。
她话里有话,但我不想揣摩。
我说你可以跟鸽子一样,飞得高高的,自由自在的,我不会在意的。
我们互不打扰就行了。
她挂了视频。
我怀孕时,她回来了。
听说她在国外摔了一跤,把盆骨摔坏了,住了很久的院才挪回国内。
这一次,她再也走不动了。
鸽子的翅膀断了。
由于无人照顾,王阿姨瞒着我,将我妈送去了市里最豪华的养老院。
我是半年后才得知的。
起因是一个深夜,我妈突然打来电话,用惊恐而压抑的声音哭诉:「不来,你快救救妈妈,妈妈又被护工打了……」
我疑惑蹙眉:「什么护工?」
「我在养老院,明明交了那么多钱,他们还是看不起我,总是欺负我……
「不来,妈妈错了,你来看看妈妈好不好?你带上陆琛泽,多来点亲戚,不要一个人来……」
她无助到了极点。
我明白她的意思。
她需要我给她壮一下声势。
养老院里,最容易被欺负的人就是孤家寡人。
因为孤家寡人无依无靠,欺负了就欺负了。
哪怕是最正规的养老院,也无法排除某些低素质的护工有这种恶劣的心理。
我妈运气不好,显然遇到了恶劣的护工。
所以她交了很多钱依旧没用,她需要子女去撑腰,去告诉护工,别欺负她。
我不想去:「我工作很忙,走不开,我会让陆琛泽带人去处理这件事的,你安心住着吧。」
我已经很有心了。
只要陆琛泽带人去了,那个护工被开除,养老院依旧是个好地方。
我去不去无所谓。
我妈明白这个道理,但她突然崩溃:「你忙你忙,你天天忙,你就不能来看看妈妈吗?」
这话让我愣了愣神,原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,我已经学会了妈妈的口头禅
「我忙」「我太忙了」「我忙死了」!
其实我不忙。
我沉默地抓着手机,最终还是摇头:「我真的忙。」
妈妈再度崩溃:「你撒谎!你就这么恨妈妈吗?妈妈错了,妈妈以前不该总借口忙来忽视你……
「不来,求求你了,原谅妈妈吧,家里的钱都给你,你来拿好不好?妈妈好怕,护工打我……」
她真的很怕。
像极了我初三那年,被同学扇巴掌时的模样。
「他为什么只打你不打别人?是不是你惹事了?」我忽然说出了这种话,连我自己都没意识到。
大概是失魂了,我的魂飘到了初三那年。
那年我让妈妈来学校帮我,妈妈质问我:「为什么别人就打你?你能不能别整天惹麻烦?」
回忆收拢,手中电话那头,妈妈哭得声嘶力竭。
她应该也是想起了那件事吧,再也没脸让我回去了。
我没有回家,陆琛泽回去了。
他很上心,带了十几个朋友去养老院大闹了一场,逼得院长当场解雇了那个护工。
自此之后,肯定没有人敢欺负我妈了。
她可以在养老院安心养老了。
只是,她永远也无法奢求我去看她一眼。
哪怕是一眼。
她的资产,她托陆泽转交给我了,这一次,她很舍得了。
她在暗示我,她把一切都给了我,希望我原谅她。
但我依旧不去看她。
哪怕是一眼。
至于资产,我存着,欢迎她随时取回去。
余生,我们各自安好吧。
23
第二年,邻居家生了小孩,长得挺可爱的。
我突发奇想地问陆泽,我们家要不要小孩。
「看你,生小孩太苦了,你要是不想要,我们就不要了。」陆泽连手上的工作都没停下,显然尚未考虑过小孩的事。
我此时正是事业上升期,精力无限,自然想更进一步。
我便说:「不要,我也学我妈,丁克。」
陆琛泽点头说好。
结果没多久,我就怀孕了。
我傻了眼,陆琛泽也疑惑地挠头:「离谱,这也能怀啊,不会是没戴好吧?
谁知道呢?
我陷入了两难。
要不要小孩?
当晚做梦,我梦见了以前的事。
我的出生、我的满月、我干吃的奶粉、我被猫抓伤的手、我被同学扇的巴掌……
一切都仿佛昨日重现,那种刻骨铭心的痛,瞬间让我在午夜惊醒。
我喘着气,手指发着抖,很久才平静下来。
低头看了看平坦的小腹,我知道有一个小生命正在里面酝酿。
不知为何,泪水突兀而至。
陆琛泽也醒了,见我在哭吓坏了,赶忙问我怎么了。
我抱着他,一边哭一边下定了决心:「我想生下宝宝,我可以当我自己,我也可以当一个妈妈,我是我自己,我也是妈妈,这并不冲突,真的,不冲突!」
我在很小的时候,就在思考这个问题。
为什么我的妈妈, 过丁克生活就会忽视我呢?
这冲突吗?
不冲突的啊。
她可以满世界旅游,可以跳舞,可以参加比赛, 可以看演唱会, 可以堆雪人。
她什么都可以做, 只需要经常给我打视频, 经常回家看看我, 给我一点爱。
仅此而已啊。
明明, 她可以为了一只死去的猫,取消第二天的比赛。
为什么不能为了我,付出一点爱呢?
这不冲突的,一点都不冲突的!
24
我生下了女儿。
她粉粉嫩嫩的, 眼睛特别好看,一笑就会发出咯咯咯的声音。
我休了三个月的产假,陆琛泽也在家中。
我们爱不释手, 抱着女儿笑,也看她甜甜地笑。
家里请了保姆,两个,都是昂贵而专业的。
有了保姆,我过得很轻松, 就跟我的妈妈当年那般轻松。
后来, 我申请调到了南方公司上班,年薪降低了一些,但依旧有上百万。
我的时间充裕了许多,做了产后康复后,也去健身、跳舞。
大概是跟妈妈有相同的基因吧,我喜欢健身、跳舞,对了, 还有旅行。
当然,我最喜欢的还是陪我的女儿。
这个小不点像一盏灯,划破漆黑的岁月, 将光投射在了小时候的我身上。
我给她打扮,带她去工作室蹦蹦跳跳,带她去看舞蹈比赛, 带她去巴黎看鸽子,去看海,看雪,去看尽世间的一切。
她慢慢长大, 稚嫩的声音中是浓浓的依恋。
她那么依恋我,伸着小手喊我妈妈。
「妈妈,你会堆雪人吗?」
「妈妈,你快教我跳舞吧, 看我脖子扭扭屁股扭扭。」
「妈妈,我被欺负了,抄家伙,打回去!」
「妈妈……」
你看,只要给小家伙一点爱,她就会奶声奶气地喊,妈妈。
我会甜甜地回应她, 欸,妈妈在呢。
妈妈不会当妈妈的女儿了,但妈妈会当女儿的妈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