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更新时间:2025-02-12 20:53:13

精选章节

我妈信奉丁克,却意外有了我。

从我记事起,她便反复跟我灌输她的丁克理念。

「妈妈生了你已经是天大的恩赐,你别指望妈妈为你付出,我首先是我自己,其次才是你妈妈。」

我一直无法理解,直到长大成人后,老无所依的妈妈一遍遍求我回家时我才理解。

于是我告诉她:「我首先是我自己,其次才是你女儿。」

01

妈妈怀我的时候,正准备跟爸爸去环球旅行。

我的到来让妈妈痛哭流涕,她期待已久的环球旅行泡汤了。

之后便是准备打胎。

可妈妈怕疼,她做了无数次思想准备,最终都下不了决心。

爸爸便宠溺地抱着她安慰:「你真是个可爱的小孩子,怕疼就不打了呗,我们养得起。」

我家很有钱,爸爸是外企高管,年薪数百万。

妈妈是舞蹈家,开着一家舞蹈工作室。

他们从来不会为钱发愁。

养多一个我,未必有养一只猫难。

可是,家里养了五只猫,却不愿意养我。

我一出生,尚不足满月,妈妈就不愿多看我两眼了。

她在病房里哭诉,说自己的人生多了个累赘,以后怎么过啊。

她半夜也会惊醒,一旦发现我在旁边摇篮躺着,眼泪就莫名其妙下来了。

我爸实在没办法,只能将未满月的我先带回家,交给保姆照顾。

我那时候只肯喝母乳,回了家却只能喝奶粉,哭得昏天暗地,声嘶力竭,连保姆都心疼得掉泪。

她给妈妈打电话,问能不能把我送回医院去,吃点母乳先。

我妈一口拒绝,说自己已经去月子中心养身子了,过两天就要回奶了,若是喂我母乳,指不定要拖到什么时候才能回奶。

她回不了奶水,就会一直涨,涨得疼,涨得难堪,涨得她穿不了瑜伽服。

所以,我吃奶粉吧,不肯吃就饿着,饿得受不了了,自然就吃了。

02

我满月的那天,妈妈也出了月子中心。

她回来看了我一眼,立刻去收拾自己的东西。

保姆问她怎么了。

她很烦躁:「我不喜欢孩子,我要搬去另一套房住,以后你多辛苦点,工资给你加三千。」

我们家有好几套房,妈妈搬去了城北那套。

因为城北离城南最远。

爸爸自然追随妈妈,一并住了进去。

他们像新婚夫妇一样,恩爱有加,形影不离,仿佛从未生过我。

在确定妈妈身子养好了后,环球旅行的计划继续执行。

他们不知道飞去了哪里。

而我吃着奶粉,在间歇性呕吐和哭嚎中,渡过了新生儿最难熬的前三个月。

03

我能爬的时候,很喜欢吃奶粉了。

奶粉也很有营养的,如果是妈妈冲的,那就更好了。

只是我总也见不到妈妈。

偶尔会有视频打给保姆,保姆便将镜头对准我,乐呵呵催我开口:「来来,叫妈妈。」

妈妈在镜头的另一边吃着甜品,身后是风景优美的庄园酒店。

她百无聊赖地看了我几眼。

见我还不会叫妈妈便说有事,先不聊了。

保姆只能叹气。

后来我不仅会叫妈妈了,还会说话了,可妈妈没有打过视频来了。

我稚嫩地问保姆:「黄姨姨,妈妈呢?」

小区里有很多妈妈,她们推着婴儿车,或者牵着小朋友的手,说说笑笑,走走停停。

只有我,是黄姨领着玩的。

或许也有别的小朋友是保姆带着玩儿的,但有时候他们身边会换人。

保姆不见了,妈妈出现了。

只有我的妈妈从来没有出现过,我的身边从来没有换过人。

黄姨无言以对,也不知道该怎么跟我解释,只能说妈妈很快回来了。

毕竟,家里还有她养的五只猫,她放不下的。

我便等啊等,等啊等。

妈妈被我等回来了好几次,但每次都是急匆匆回来又急匆匆走了。

要么说忙工作,要么说要出国,总是不能为我多逗留一阵。

我三岁那年,妈妈又回来了,这是她时隔半年后的首次回家。

因为有一只猫死了。

04

小花死了。

它是我最讨厌的一只猫,因为它总是咬我、挠我,有一次把我手指咬出了血。

黄姨吓坏了,赶紧给我妈打视频。

我妈的第一反应是:「小花不会咬人的,是不是娃打它了?」

「没有没有,有些猫是养不熟的,它想咬人就咬人。」黄姨是农村人,相当了解猫。

我妈气得不轻:「你才养不熟,给你那么多工资干什么的?连个小孩都顾不好!」

我以为妈妈担心我,连忙摆手:「妈妈,我没事,你别骂黄姨了。」

我妈没理我,让黄姨转动镜头,看看小花。

妈妈如愿以偿看到了小花,接着叮嘱黄姨:「我的猫都打过疫苗的,她应该不会有事,我明天有个舞蹈比赛要参加,她爸又去国外出差了,我们没空回家。」

言外之意就是,他们管不了我。

我依旧懂事地摆手:「妈妈你忙,不用回家的。」

我妈嗯了一声,挂了电话。

黄姨无可奈何,最终自费带我去打了狂犬疫苗。

打完后她一直跟我说话,还带我跑步、跳高、唱歌,让我不要停下来。

我累得气喘吁吁,问张姨为什么不要停下来。

她看看我的针口:「人家说了,狂犬疫苗容易让人变傻的,你要多动,不要呆呆坐着。」

原来是这样啊。

我怕变傻,那样以后连妈妈都不会叫了。

所以我一直动到了晚上,累得实在动不了了。

黄姨在一旁呵呵笑,说我这么精神,不会变傻了。

我们牵着手回家,却在楼下发现了小花的尸体。

它从二十五楼掉了下去,摔死了。

黄姨脸色大变,心惊胆战地给妈妈打去了电话。

原本明天有舞蹈比赛的妈妈竟然连夜赶了回来,搂着小花的尸体哭得死去活来。

我第一次意识到,妈妈好像不喜欢我。

她喜欢猫。

05

小花的死,让妈妈怒不可遏。

她辞退了黄姨。

我拉住黄姨不让她走,才三岁的我学会了撒谎:「妈妈,是我把猫推下去的,不是黄姨没看好!」

其实,小花贪玩,它自己钻出防盗窗掉下去的。

可妈妈怪黄姨。

她不理会我的求情,坚持辞退了黄姨。

黄姨走的时候,眼眶通红,抱着我亲了一口,然后抹着眼泪走了。

妈妈并不理会我,她带上小花,驱车去了郊外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,失魂落魄地将小花埋了。

埋了之后,她一声不吭地回城北去了。

我突然变成了一个人,缩在家里茫然无措。

我便喊黄姨。

喊了很久,黄姨都没有出现。

她真的走了。

直到第三天,妈妈才想起我来,给邻居打了个电话,让邻居先照应一下我,她找新保姆需要时间。

邻居是个单亲妈妈,抚养了三个孩子。

我很少见她,因为她总是早出晚归,家里只有三个孩子和一位老人。

老人是她妈妈。

单亲妈妈来敲门的时候,我正饿得干吃奶粉,因为奶瓶在消毒盒里,太高了我拿不到。

我吃得满嘴奶粉,开门的时候把单亲妈妈吓了一跳。

她又惊又异,赶忙帮我擦嘴,问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。

我摇头,只说饿。

她带我去了她家。

她家是小户型,客厅比我家小了很多,三个孩子都不大。

最小的跟我差不多,最大的也才上小学。

我进屋的时候,三个小孩都围了过来,好奇地打量我。

最大的孩子穿着很便宜的短袖,但干干净净,头发也整整齐齐。

他疑惑地问我:「你家不是很有钱吗,你怎么脏兮兮的?」

我独自在家三天,确实脏得不成样子了。

「小泽,别瞎说。」单亲妈妈批评了一声,带我去洗澡。

她对我很友好,并且跟我说了我妈的安排。

「你妈妈太忙了,托我照顾你几天,她说给我钱,我不好意思收呢。」单亲妈妈笑着,「你叫我王阿姨就行了,你叫林不来是吗?」

提到我的名字,她的神色有些奇怪。

我说是的,我叫林不来。

「妈妈说我是不该来到这世上的人,所以我叫林不来。」我很稚嫩很单纯,还不太理解这句话的意思。

王阿姨却变了脸色,眉头紧蹙。

06

妈妈说会尽快给我找保姆。

但半个月过去了,还是没有新保姆过来。

王阿姨自从丧夫后,经济条件就不好了,还要养三个小孩和一个老人,生活十分拮据。

现在她还要照顾我,外加每天帮忙喂猫,更加力不从心。

好在我爸出差回国了。

他来接手这件事。

他先感谢了王阿姨,然后要带我回家。

我嚎啕大哭,打死不肯回家。

我爸是个没耐心的人,或者说,他只对妈妈有耐心。

所以他当场火冒三丈:「哭什么哭?闭嘴!」

王阿姨脸色又变了,赶忙开口:「林先生,还是我继续照顾来来吧,你找到保姆再来接她。」

「那干脆你一直照顾她好了,我每个月给你一万元报酬。」

我爸顺杆就爬,他喜欢用钱解决一切。

王阿姨迟疑不决,她母亲却咳嗽着答应,说反正有三个孩子了,多照顾一个也没区别。

王阿姨最终还是答应了。

我在很多年后回想起这件事,仍觉得很神奇。

一边是随意将我丢给外人抚养的亲生父亲,他丝毫不怕我出事吗?

一边是最终接纳我的王阿姨,她不怕我在她家里出事吗?

一个三岁的小孩,在这场神奇的交接中,终于步入了生活的正轨。

07

住进了王阿姨家,我的生活正常了起来。

我像其他有妈妈的小孩一样,起床、吃饭、上幼儿园、午休、看电视。

到了周末,王阿姨会带我们去便宜的游乐场逛逛,或者去商场吹空调,看表演。

有时候她太忙了,会把我带到身边,我跟她一起在夜幕下摆摊,卖手抓饼。

这会很累,但很好玩。

一切都那么美好。

我有时会产生错觉,会不会王阿姨才是我的妈妈?

至少,她是我的新妈妈吧?

但新妈妈,依然解决不了许多事。

我上小学时,王阿姨的两个小孩也上小学了,大的孩子上初中了。

她愈发忙碌,而她母亲愈发苍老。

王阿姨常因为要照顾一大家子而累得偷偷抹泪。

我渐渐学会了独立自主,我尽量不去麻烦王阿姨。

她意识到了我的刻意独立,一天等孩子们都睡着了,她找我谈心。

「来来,你饿吗?」她第一句是这样问的。

我说不饿,但肚子咕咕叫了起来——今天是周末,我玩疯了,确实饿了。

王阿姨忍俊不禁:「你才六岁,倒是会骗阿姨了。」

我用力摁住肚子,说真的不饿。

我怕王阿姨又去做宵夜,她总怕我吃不饱,有时候晚上会偷偷给我加餐。

「你爸给了我很多钱,我虽然累了点,但家庭压力缓解了许多,你是我的福星知道吗?」

王阿姨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,温柔地摸我的脑袋。

「什么是福星?」我不解。

「就是天赐的幸运星,你看我丈夫去世了,我每天早出晚归打工,借钱度日,但你来了之后,我们家慢慢步入中产了呢,我存了好多钱了。」

王阿姨一脸欣慰。

「什么是中产?」我又问。

「每天有肉吃,每个人都有漂亮的衣服穿,大家都很开心,就是中产哦。」

是吗?

我想了想,黯然开口:「我以前很少有新衣服穿,我也不开心,所以我不是中产。」

08

我家特别有钱,我家有好几套房子,还有别墅,还有车标是三个叉的漂亮车车。

但我不是中产。

王阿姨沉默了,不知道该怎么跟我解释。

她只能抱抱我,默默地去给我做宵夜了。

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,久到我都忘记了爸爸妈妈的模样了。

他们除了给王阿姨打钱,似乎从未出现过。

不对,我八岁那年,妈妈出现过一次。

听小区的婶婶说,我妈其实经常回家,大概是看猫,但她从未主动来看过我,哪怕我就在猫的隔壁。

这一次,她终于来看我了。

我激动万分,拼命压抑着眼中的泪水。

妈妈打量我,满意点头:「你长大了啊,有七岁了吗?」

我说八岁了,小学三年级!

妈妈哦了一声,后知后觉:「你都这么大了啊,懂事了吗?」

我说懂事了,我最懂事了!

我渴望妈妈的夸奖。

她又哦了一声,蹲在我面前笑:「林不来,我知道你懂事了,所以特意来跟你聊聊,我们是以平等的姿态对话的。」

我没听懂,茫然看她。

她自说自话:「所谓平等姿态,即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,妈妈是妈妈,女儿是女儿,你有你的生活,我也有我的追求。」

我还是不懂。

妈妈就更加直白:「妈妈生了你,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,妈妈有自己的追求和理想,所以妈妈不会待在你身边,不会为了你放弃自己的一切。

「你能理解妈妈吗?妈妈首先是我自己,其次才是你妈妈。」

我似懂非懂,单纯询问:「妈妈是不是太忙了,所以不能待在我身边?」

妈妈笑了笑,不置可否。

随后她摸摸我脑袋,就这么走了。

我在此后的成长中,经常会想起妈妈的话。

那究竟是什么意思呢?

后来上了初中,我开始有了自己的感悟,我突然意识到,妈妈的意思其实很简单。

她就是不爱我,由着我自生自灭。

反正她给了钱,尽到了基础的抚养义务,至于其他的,包括母爱,她一丝也不愿给我。

想到这一点,我浑身发凉,呆坐了许久。

我决定,自己去找妈妈。

问问她,是不是我想的那种意思。

09

不久后哥哥小泽带我去市中心玩。

小泽是王阿姨的大儿子,已经是高中生了。

他带着两百元钱,说请我去吃肯德基,庆祝我上初中。

我抓住机会提了一个要求:「我想去巧艺舞蹈工作室。」

巧艺舞蹈工作室是我妈开的工作室,据说是市里最大的舞蹈工作室。

我曾经听王阿姨提起过,一直记在心里。

小泽答应了我,带着我到处寻找,到处问路。

好在我们正巧离工作室不远,很快在一栋写字楼里找到了工作室。

走上七楼的时候,我莫名紧张,手心全是汗水。

因为七楼就是工作室的地址了。

小泽一边张望一边询问:「你来这里干什么?你想学跳舞吗?」

我没有回答,走进去,隔着玻璃窗寻找。

终于,我看到了一个曼妙的女人。

她正带着十几个女人跳舞,满脸红润贵气,整个人容光焕发。

我盯着她看。

自从八岁那年见面后,我再也没有真正地见过她了。

但我偷偷看过她。

她放不下家里的猫,偶尔会回家的。

只是她不会告诉我她回家了。

我是躲着看她的。

看她跟猫玩,然后笑盈盈地走了。

值得一提的是,四只猫全部死掉了,所以从上年开始,妈妈几乎不回家了。

只有打视频给王阿姨的时候,我才能跟她说两句话。

而她通常会说太忙了,不聊了。

现在,我终于真真切切明明白白地看见她了。

她就在我一窗之隔的舞蹈室里。

像一只漂亮的蝴蝶,翩跹优雅,富贵十足。

她喜欢跳舞,喜我越哭越厉害。

小泽吓坏了,赶忙抱着我安慰。

玻璃窗内的妈妈终于发现了我。

她惊疑不定,擦着汗水走出来,依旧优雅如天鹅。

我垂着头想走。

妈妈却径直呵斥:「林不来?你怎么找来这里了?没钱用了?」

我哭得说不出话来。

妈妈无奈地呼气,朝我摆手:「走走走,我一会儿给你打钱。」

她不希望学员们看见我。

我终于开口,声音嘶哑如灌铅:「妈……我想你……」

妈妈更加无奈,转过身去打电话:「喂,老林,你快来领你女儿回去,我忙得要死……」

我看着她的背影,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。

10

我跟小泽灰溜溜走了。

小泽一直在骂我妈妈。

我没有了力气,肯德基也不想吃了,沉默地回了家。

之后,我再也没去找过妈妈了。

哪怕她就在同一个城市,坐出租车过去只需要半小时,坐公交车的话,只会途经十二个站点。

可我不想去了。

初三那年,我的成绩飙升到了第一名,一鸣惊人。

结果引来人妒忌,有个女生跟我吵架,打了我一巴掌,我打了回去,两人都出了血。

老师给我妈打去了电话,让我妈过去处理一下。

我妈张口就拒绝:「你找王玲啊,她照顾我女儿的。」

「王玲不是她母亲啊,这件事可大可小,我建议你还是来一趟为妙。」老师很严肃。

结果我妈依旧不肯来。

她让老师把电话给我。

我接听了,正想解释一下来龙去脉,我妈厉声呵斥:「你少惹事,我跟你爸爸真的很忙,没时间处理你的破事!」

「是她打我!」我委屈地叫出声。

「她怎么不打别人就打你?你惹事干什么?烦死个人!」

电话挂断了。

妈妈不会来的。

我垂着头,一言不发。

老师见状,摇了摇头,最终批评了那个女生,也让我道了歉。

双方各打一个大板,事情了结。

我眼中含泪,默默妥协。

那个女生得意洋洋,朝我呸了一声,继续上课去了。

但这事没有完,女生集结了好几个人,有事没事就欺负我。

我不敢反抗了,因为我没有妈妈了。

11

好在很快中考了。

我中考考得不错,上了市里最好的重点中学。

因为离家远了,我选择了住校。

王阿姨送我去了学校,她有了几根白头发,眼角也多了皱纹,但她很开心,说我是她最骄傲的孩子。

我愣了愣,昂起头笑:「嗯,我是您最骄傲的孩子。」

这个骄傲的孩子,骄傲了整个高中。

我的成绩一直是名列前茅的,而且在火箭班,没有任何霸凌现象,也没有人因为我父母的原因嘲笑我。

我刻苦学习,一往无前,在高考的时候超常发挥,一举夺得了当年的市状元。

这是一件大事。

我们全家都惊呆了,王阿姨喜极而泣,哭得不能自已。

哥哥小泽夸张地给我单膝跪下:「老妹,以后你就是我老姐了!」

我也乐坏了,开始纠结去清华还是北大。

正纠结的时候,妈妈回来了。

她 43 岁了,依旧光鲜亮丽,衣着华贵,身上也总是香香的,身材也总是曼妙的。

王阿姨也是 43 岁,却因为操劳过度,已经白发丛生,皱纹爬脸。

面对妈妈,王阿姨显得有些不自在,她仿佛自认为低妈妈一等。

妈妈眉眼含笑,当场给了王阿姨一大笔钱,奖励她对我的照顾有加。

没有她的照顾,我考不了市状元。

「不用不用,你们给了很多钱了,来来能考上市状元,是她自己努力的结果。」

王阿姨连忙拒绝,同时也意识到分别的时刻到了,她拍拍我的手臂,「来来,你妈妈回来接你了,快喊妈妈。」

我站着没动,心里很漠然。

妈妈皱了皱眉,摆了一下手:「王玲你误会了,我不是来接林不来的,你也知道我是个工作狂人,她爸现在又当上了董事长,我们哪有时间照顾周不来?」

王阿姨当场愣住,不确定地询问:「来来都成年了,读大学了,你们还不接她回去?」

「隔壁不就是我家吗?她读大学了,更能独立自主了,有房子住,也有人照顾,还不缺钱,哪里用得着我们?」我妈笑着摇头。

她理所当然。

是啊,我小的时候都不需要她照顾,更何况现在成年了呢?她喜欢教别人跳舞。

舞蹈像她的灵魂一样,自由、独立、孤芳自赏。

不知为何,我流下了眼泪。

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冲破了我的泪腺。我看着她,突然问一句:「你的丁克理念究竟是什么?」

12

其实我这么大了,早已知道什么是丁克了。

结了婚,不要孩子,就是丁克。

但其深层含义,我无法理解。

倘若一对夫妻,决定了不要孩子,他们尽情享受人生,享受自由,去环球旅行、去跳舞、去画画……那么,这是正常的丁克吧。

但是,倘若一对夫妻,有了孩子,依旧尽情享受人生,享受自由,对孩子不闻不问,那么,这还是正常的丁克吗?

妈妈眉眼一皱:「你问这个干什么?我以前跟你提过丁克吗?」

「你提过,我听过很多次了。」

我小的时候,她但凡跟爸爸回一次家,都会抱怨家里让她厌烦。

尤其是还有个小孩。

这不符合她的丁克理念,不是她梦想中的丁克生活。

她这样抱怨着,抱怨着,丁克……丁克……丁克……

好多遍好多遍的丁克。

「丁克理念很简单,也很合理,我首先是我自己,其次才是你妈妈。」

妈妈的话跟我八岁那年的话语一模一样。

她毫无愧疚地注视着我,「妈妈生了你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,我给了你生命,花了很多钱养大你,但我跟一般的妈妈不一样,我是我,其次才是一位妈妈。」

13

原来是这样啊。

或者说,果然是这样啊。

我其实早就明白的,只是,想再问问。

为什么想再问问呢?

大概是不死心吧。

现在,死心了。

我没有再追问了,安安静静地回家。

王阿姨在等我,见我面色如常不由松了口气。

「吃饭了来来,庆祝你考上市状元!」王阿姨拉着我的手,后脑的白发依稀可见。

看见那些白发,我突然泪如雨下,嘶​​‌​‌‍‌‍‍​‍‌‌‍​‌‌​‍‌‌​‍‌‌‌‍​‍‌‌​‍‍‍​‍‌‌‌​‌‍‍‌​‍​‍‌‌‍​‍‌‌​‌‍‍‌​‍‍‍​‌‍‍‍​‍‌​‍‌‍‍​‌‌‍‍‍​‌‌‍‍‍​‍‌‌‌‍​‌‌‌‌‍​‍‍‍‍‌​‌‌‍‍‍​‌‍‍‍‍​‍‍‍‌‌​‌‌‍‍‍​‍‍‍‌‌​‍‍‍‌‌​‌‍‍‍‍​‍‍‌‌‌​‍‌‌‌‌​‍‌‌‌‍​‍‌‍‌​‌‌‌‌​‌‍​‍​‌‍‌​‍‍‍​‍‍‍​‍‍​‍‌‌‌‍​‌‍‍​‍‌‌‍​‌‌​‍‌‌​‍‌‌‌‍​‍‍‌‍​‌‍​‍‍‌‌​‍‍‍​‍‍‌​‍‌​‌‍‌​‌‌​‌‌‍‍‍​‌‌​‍‍‌‍​‍‌‌‌‌​‌‌‍‍‍​‌‌‍‍‍​​‌​‌‍哑地喊了一声:「妈妈。」

李阿姨一怔,惊诧地扭头看我:「什么?」

「妈妈!」我加大了声音。李阿姨眨了一下眼,眼眶也红了。

但她用力摇头:「来来,不要叫我妈妈,你父母会生气的……」

我不管父母生不生气,我现在只想要一个妈妈。

我又喊了一遍:「妈妈!」

小泽跑了出来,这个 985 高才生脸都变了:「老妹,你喊谁妈妈呢?这是我妈。」

「我妈。」我很坚定。

小泽急坏了:「不行不行……你……这怎么行呢?我妈不是你妈,我也不是你哥,我们没有血缘关系的哦,知道吗?」

李阿姨闻言扑哧笑了一声,小泽脸一红,害臊地跑开了。

14

李阿姨同意我叫她妈妈了,但只能在家里叫,免得有心人去告状。

我心满意足,过完了暑假后,踏上了去北方的高铁。

大学四年,我依旧刻苦学习,一往无前。

我的内心有了一种动力,我要改变李阿姨的人生。

她不该受苦受累。

我和小泽,都要改变她的人生。

小泽比我早毕业,他本名陆琛泽。

他说他的名字不太好听,但我觉得比「不来」好听了一万倍。

所以陆琛泽毕业后,立刻帮我联系派出所,准备改名的事。

他如今高大帅气,一毕业就进了大厂,才华横溢,气场惊人,还有两个朋友是在老家当官的,因此帮我改名的事并不难。

他问我想改成什么名字。

我想了很久,说了一个很没有文化的名字:「林该来」。

我是该来到这世上的人。

陆琛泽差点没笑死,但笑着笑着又心疼坏了,想揽我入怀,可我们都长大了。

他不好意思抱我,挠挠头斟酌道:「林永钰怎么样?永远的稀珍美玉。」

「老土。」我一脸嫌弃。

陆泽又开始挠头:「林璧玉?」

「更土。」我笑出声。

陆琛泽总想予我以「玉」之名。

因为「玉」是稀世珍宝,是人人喜爱的宝贝。

我不是不该来到这世上的人,我是人人喜爱的宝贝。

但是,真的好土哦。

我便自作主张:「就叫林莱吧,我不想要多好听,我就想把『不该来』去掉。」

林莱,林来,我就该来。

15

取了新名字后,我的人生迎来了第二次腾飞。

大学四年,我获奖无数,成了校园内的风云人物,还登上过本地电视台的采访。

毕业后,我继续读研。

直到此刻,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,我的父母在我整个大学生涯竟然没有露过一次面。

仔细回想一下,我在四年里,只在视频中见过他们寥寥数次。

一次是中秋节,他们临时回了家,估计是触景生情,突然给我打视频,问我大学生活怎么样。

我说挺好的,然后借口挂掉了。

还有一次是新年,当时我大三了,回王阿姨家过年。

我的父母却在北方玩雪,玩得乐不思蜀,连新年都不回家。

他们又打来了视频,将镜头对准了一处空地上的雪人。

「来来,快看雪人,我跟你爸堆的,哈哈,可爱吧?」

我妈年纪大了,似乎有了一些分享欲,主动跟我分享雪人。

我看着那个雪人,面无表情。

我旁边是保持安静的王阿姨一家人,还有热气腾腾的饭菜。

「来来,怎么了?不舒服吗?」我妈询问。

我摇头:「挺舒服的,我们一家人都在吃团圆饭,你们继续堆雪人吧,不打扰了。」

我妈脸色变了一下,旁边的爸爸正要骂我,但我挂了视频。

最后一次视频,是我大四刚开学时。

当时我妈生病住院了,而爸爸又在国外出差。

她身边只有护工,她卖惨,想我主动询问她生了什么病,最好可以主动回去照顾她。

但我一声不吭,只是打哈欠。

我太困了。

我妈抿了抿嘴,自己挂断了视频。

16

我的研究生生活进展很顺利。

大概是小时候受了太多苦,老天爷要补偿我吧。

我也不愁钱,并非爸妈一直给我钱,而是陆琛泽升职了,他月薪五万多,足够供我读研了。

他也经常寄钱回家,改善李阿姨的生活条件。

我们家,正在一步步变好。

这也是我最大的动力。

我毕业后,同样进了大厂,埋头苦干,不分昼夜,终于步步高升,在人才济济的集团中站稳了脚跟。

这下,我的月薪比陆琛泽都要高了。

我俩加起来,轻松年入百万。

休假回家那天,我跟陆琛泽逛遍了北京市,疯狂购物。

首饰、金子、衣服、鞋子……反正看见什么喜欢的就买,全是买给家里人的。

陆琛泽的弟弟和妹妹也都毕业了,但混得一般般,好在很有孝心,人也善良。

所以我们也给他们买了很多东西。

回到家那天,大家齐聚一堂,礼物堆满了客厅。

王阿姨哭得眼泪停不下来,引来了附近的一些邻居围观。

这下,一传十十传百,整个小区都知道了。

大家说那个林不来发财了,金链子都买了五六条给王玲。

我饭后去小区散步,总有人主动跟我打招呼:「来来,回家啦?在北京发财了?」

「年薪百万啦?出息咯。」

我真不知道,我在小区这么有名。

不过我很开心,一一回应,热情无比。

走到小区东南门台阶时,我突然看见一对夫妇迎面而来。

那是我父母。

父母都年过五十了,步履有些慢了,皱纹也多了。

虽然保养得很好,但再无当年的朝气和精力。

我有那么一刹那的恍惚,心里问自己,他们真是我父母吗?

我对他们的印象,竟还停留在小时候。

就仿佛一条河,断流了几十年。

河水早已干枯了。

我们都朝着时光前进了二十多年啊。

我低下了头,故意避开了他们。

他们牵着手走上台阶,神色有些疲惫和落寞,并没有发现我。

我听见我爸在抱怨:「不知道林不来回家了没,我已经好几个月联系不上她了。」

好几个月?

哦对了,我换手机号了,新号码只有家里人知道。

17

「她还在读研吧?搞不懂读了几年了。」我妈喘了口气。

我爸盘算了一下:「应该快毕业了吧?不对,早就该毕业了吧?她工作了?」

「不知道,待会儿问问王玲吧,她知道的。」我妈神色复杂。

正巧有几个老太太要出东南门,碰见我父母后全都惊讶出声:「林家夫妇,你们才回来啊?你们女儿在北京发财了,给王玲家买了一客厅的礼物呢!」

我爸妈对视一眼,脸上有了异色。

「好好好,我们这就去找她!」

他俩加快脚步,往家里赶去。

我绕了一圈,故意错开他们,等了许久才回家。

王阿姨家的房门开着,里面依旧热闹。

我进去一看,我爸妈竟然也在。

我立刻转身离开。

我妈脸色一变:「林不来,你走什么?」

我不走了,站在原地。

「林不来,你是对我们有什么意见吗?好不容易回来一趟,你不带点礼物给我们?」

我爸向来说话直,他是一位董事长,也不怕说话让人难堪。

他一直盯着王阿姨家的礼物,那些我买的礼物。

我无所谓地笑了笑:「忘了,下次再买吧。」

「忘了?王玲的礼物你怎么不忘了?」

我想了想,很平和地答复:「忘了就是忘了,你以前不也经常把我忘在家里吗?我差点饿死呢,你光想着你的猫了。」

我妈瞳孔一缩,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,瞬间哑住了。

王阿姨等人面面相觑,一声不吭。

我爸猛地一拍桌子:「林不来,你怎么敢这样跟你妈说话?你反了天是不是?」

王阿姨吓一激灵,赶忙打圆场:「好了好了,我做好饭了,大家洗洗手吃饭吧。」

「不吃!」我妈咬牙起身,甩脸而去。

我爸也要走。

我侧开身子,让出了路。

他们脸色更冷,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
18

我并没有被父母的坏情绪所影响。

在家待了几天后,我跟陆琛泽又北上工作了。

陆琛泽迟疑着问我:「你跟你父母彻底闹翻了吗?要不要再交流一下?」

「二十多年了,都没交流过几次,没必要再交流了。」我很洒脱。

陆琛泽便不再多说。

倒是王阿姨经常打电话来嘘寒问暖,时不时提一嘴我父母。

我直接拆穿她:「是不是他们找你说情了?」

王阿姨尴尬地笑:「这……莱莱啊,你爸妈现在有了为人父母的自觉了,他们其实很后悔,哎。」

王阿姨不懂很多道理,她的家庭向来是和谐的,恩爱的。

所以我不会怪她无法对我感同身受。

但我有自己的坚持,我告诉她:「他们有了为人父母的自觉,竟然依旧不会主动认错,反而要你当中间人,这就是为人父母的自觉吗?」

王阿姨哑口无言,从此再也不提我父母了。

没了王阿姨这个中间人,我父母终于主动了。

我生日那天,我妈给我寄来了一个手镯,还买了一个蛋糕让人送来。

她在蛋糕的明信片上留言:【不来,生日快乐,妈妈其实一直记得你的生日,只是以前太忙了。】

又是太忙了。

她没别的词儿了。

我将蛋糕分给了同事,至于手镯,找金铺回收了。

又过了几日,我爸突然打电话来骂我。

「你个白眼狼,你妈送你礼物和蛋糕,天天等你回复,你理都不理,你要气死你妈吗!」

我很平静地解释:「为什么要理她?她以前也不理我啊。」

「你……你是不是觉得你有钱了,硬气了?我们的钱用都用不完,你那点钱算什么!」

我爸常年身居高位,从来没人敢气他。

所以他一旦生气,必定是雷霆闪电。

我听着雷霆闪电,自始至终都没有感情变化。

在他愈发暴怒时,我拉黑了他。

这一次过后,父母两个月没有找我了。

后来王阿姨告诉我,我爸突然生病了,老年痴呆。

谁也想不到,我爸突然就成了一个傻子,每日就坐在阳台看天,呆呆地。

这一次,我回去了。

19

我踏入了那个久违的家。

以前的猫全都没有了,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。

我爸穿着睡衣,坐在阳台的躺椅上,一晃一晃的,整个人神志不清,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奇怪的声响。

我妈系着围裙将我迎进家门,手上还有水渍。

我愣了一下,上下打量她,真新奇啊。

「不来,快进屋吧,妈给你做饭吃。」我妈热情无比,眼角的皱纹都笑开了。

我没胃口,指了指爸爸:「他什么情况?」

「人老了,意外情况就多,这走着走着就晕倒了,醒来就这样了,都是命。」

我妈苦涩摇头,「我跟你爸享受了一辈子,也没什么遗憾了,哎。」

我妈看得很开,大概跟她年轻时的经历有关吧。

年轻时,踏遍山川河流,览尽日月江海,去北极观光,去南极看企鹅。

亦或者在舞蹈室翩翩起舞,参加各种引人注目的赛事。

她的精力都花在了追逐自由上,追逐想过的生活上。

【她,首先是她,其次才是一位妈妈。】

这句话真好,它其实可以作为一名女性,一位母亲的人生标杆。

每个女性,都首先是她自己,其次才是妈妈。

只是,我的妈妈首先是她,其次还是她,最后依然是她。

她从来不是我的妈妈。

她压根没有遵循她口中的丁克理念,她只是借这个理念来行自私之事罢了。

我便轻轻摇了摇头:「既然爸爸没什么事,你也看得开,那我就先走了

「吃了饭再走啊,你等等,妈妈这就去做饭!」

我妈很急很慌,不由分说关了门,跑去做饭了。

她从来不会做饭,所以捣鼓了很久,炒了一盘焦煳的西红柿炒鸡蛋,还有一盘青椒牛肉。

味道很难闻。

她便更着急了,一边炒菜一边流汗,嘴里嘟囔着:「怎么会这样呢?我明明学好了的……」

我看着她慌乱的背影,沉默了许久。

最后我开口:「算了吧,我不会回到你身边的。」

她剧烈一颤,整个人僵住了。

我开门走了。

20

一年后,我事业有成,年薪达到了两百万。

我工作很忙,但经常回家。

不是回自己家,而是回王阿姨的家。

每次一回去,小区都会轰动,因为我每次都会带回来一大堆礼物。

而王阿姨的家庭已经成为真正的中产家庭了。

她买了一套新房子,接近两百平,足够我们一起住了。

我自己的家,常年关着门。

听人说,我妈住在里面,很少出来,整个人死气沉沉的。

又一次回家过节,我妈终于出来了。

她交给我一个文件袋,说是家里的资产,都给我了。

我毫不客气地接过,她的手指顿了顿,依依不舍地放开了。

见我收下了,她立刻邀功似的开口:「不来啊,今晚回家吃饭吗?妈妈厨艺好多了!」

我注意到,她说话的同时,眼角余光还瞟着文件袋。

她不舍得她的资产。

我便又递了回去:「不吃了,太忙了,待会儿就要回北京了。」

其实不用回,我已经是管理层了,在休年假。

妈妈一怔:「你不要?这里少说七八千万的资产呢。」

我摇头,不要。

她迟疑着收了回去,眼神闪烁:「那妈妈先帮你收着……对了,妈妈帮你把卧室收拾干净了,你以后回来住吧,别总是麻烦你王阿姨。」

「她是我妈,有什么麻烦的。」我随口回应。

妈妈一颤,眼眶瞬间通红。

我不理会,迈步走进了王阿姨的家。

21

过了两日,我妈出去旅游了。

她故意对小区的老婆婆们说,她无儿无女,剩下那么多钱不用浪费了。

她准备花光所有钱,然后舒舒服服地离开人世。

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,很多人都猜出了来龙去脉。

「林不来是不是傻啊?她认一下她妈怎么了?那么多遗产呢!」

「她妈气坏了,故意去花钱,啧啧,肯定有几千万吧?说不定上亿都有?」

到处都在议论。

陆琛泽也找到我,问我什么情况。

我耸耸肩:「没什么情况,我们过好我们自己的日子就行了。」

陆琛泽一听有点害臊:「这话有点暧昧了,你终于决定嫁给我了?」

陆琛泽去年就跟我求婚了。

这小子藏得很深,暗恋我多年了,跟个千年王八一样,憋得老紧了。

我没有当场答应,但心跳快了两拍。

其实我是个缺爱的人,这也导致了我丧失了爱人的能力。

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爱陆琛泽。

或许我只是把他当哥哥吧?

但后来每次遇见他,心跳都会快两拍。

我意识到,我确实爱他。

没有轰轰烈烈的缠绵,只有平平淡淡的依恋。

但无论是哪一种,都是爱情。

我决定嫁给他。

22

我结婚那天,我妈从法国打来了视频。

她很淡然,给我看巴黎的鸽子,说鸽子很多,飞得很高,也很自由。

她话里有话,但我不想揣摩。

我说你可以跟鸽子一样,飞得高高的,自由自在的,我不会在意的。

我们互不打扰就行了。

她挂了视频。

我怀孕时,她回来了。

听说她在国外摔了一跤,把盆骨摔坏了,住了很久的院才挪回国内。

这一次,她再也走不动了。

鸽子的翅膀断了。

由于无人照顾,王阿姨瞒着我,将我妈送去了市里最豪华的养老院。

我是半年后才得知的。

起因是一个深夜,我妈突然打来电话,用惊恐而压抑的声音哭诉:「不来,你快救救妈妈,妈妈又被护工打了……」

我疑惑蹙眉:「什么护工?」

「我在养老院,明明交了那么多钱,他们还是看不起我,总是欺负我……

「不来,妈妈错了,你来看看妈妈好不好?你带上陆琛泽,多来点亲戚,不要一个人来……」

她无助到了极点。

我明白她的意思。

她需要我给她壮一下声势。

养老院里,最容易被欺负的人就是孤家寡人。

因为孤家寡人无依无靠,欺负了就欺负了。

哪怕是最正规的养老院,也无法排除某些低素质的护工有这种恶劣的心理。

我妈运气不好,显然遇到了恶劣的护工。

所以她交了很多钱依旧没用,她需要子女去撑腰,去告诉护工,别欺负她。

我不想去:「我工作很忙,走不开,我会让陆琛泽带人去处理这件事的,你安心住着吧。」

我已经很有心了。

只要陆琛泽带人去了,那个护工被开除,养老院依旧是个好地方。

我去不去无所谓。

我妈明白这个道理,但她突然崩溃:「你忙你忙,你天天忙,你就不能来看看妈妈吗?」

这话让我愣了愣神,原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,我已经学会了妈妈的口头禅

「我忙」「我太忙了」「我忙死了」!

其实我不忙。

我沉默地抓着手机,最终还是摇头:「我真的忙。」

妈妈再度崩溃:「你撒谎!你就这么恨妈妈吗?妈妈错了,妈妈以前不该总借口忙来忽视你……

「不来,求求你了,原谅妈妈吧,家里的钱都给你,你来拿好不好?妈妈好怕,护工打我……」

她真的很怕。

像极了我初三那年,被同学扇巴掌时的模样。

「他为什么只打你不打别人?是不是你惹事了?」我忽然说出了这种话,连我自己都没意识到。

大概是失魂了,我的魂飘到了初三那年。

那年我让妈妈来学校帮我,妈妈质问我:「为什么别人就打你?你能不能别整天惹麻烦?」

回忆收拢,手中电话那头,妈妈哭得声嘶力竭。

她应该也是想起了那件事吧,再也没脸让我回去了。

我没有回家,陆琛泽回去了。

他很上心,带了十几个朋友去养老院大闹了一场,逼得院长当场解雇了那个护工。

自此之后,肯定没有人敢欺负我妈了。

她可以在养老院安心养老了。

只是,她永远也无法奢求我去看她一眼。

哪怕是一眼。

她的资产,她托陆泽转交给我了,这一次,她很舍得了。

她在暗示我,她把一切都给了我,希望我原谅她。

但我依旧不去看她。

哪怕是一眼。

至于资产,我存着,欢迎她随时取回去。

余生,我们各自安好吧。

23

第二年,邻居家生了小孩,长得挺可爱的。

我突发奇想地问陆泽,我们家要不要小孩。

「看你,生小孩太苦了,你要是不想要,我们就不要了。」陆泽连手上的工作都没停下,显然尚未考虑过小孩的事。

我此时正是事业上升期,精力无限,自然想更进一步。

我便说:「不要,我也学我妈,丁克。」

陆琛泽点头说好。

结果没多久,我就怀孕了。

我傻了眼,陆琛泽也疑惑地挠头:「离谱,这也能怀啊,不会是没戴好吧?

谁知道呢?

我陷入了两难。

要不要小孩?

当晚做梦,我梦见了以前的事。

我的出生、我的满月、我干吃的奶粉、我被猫抓伤的手、我被同学扇的巴掌……

一切都仿佛昨日重现,那种刻骨铭心的痛,瞬间让我在午夜惊醒。

我喘着气,手指发着抖,很久才平静下来。

低头看了看平坦的小腹,我知道有一个小生命正在里面酝酿。

不知为何,泪水突兀而至。

陆琛泽也醒了,见我在哭吓坏了,赶忙问我怎么了。

我抱着他,一边哭一边下定了决心:「我想生下宝宝,我可以当我自己,我也可以当一个妈妈,我是我自己,我也是妈妈,这并不冲突,真的,不冲突!」

我在很小的时候,就在思考这个问题。

为什么我的妈妈, 过丁克生活就会忽视我呢?

这冲突吗?

不冲突的啊。

她可以满世界旅游,可以跳舞,可以参加比赛, 可以看演唱会, 可以堆雪人。

她什么都可以做, 只需要经常给我打视频, 经常回家看看我, 给我一点爱。

仅此而已啊。

明明, 她可以为了一只死去的猫,取消第二天的比赛。

为什么不能为了我,付出一点爱呢?

这不冲突的,一点都不冲突的!

24

我生下了女儿。

她粉粉嫩嫩的, 眼睛特别好看,一笑就会发出咯咯咯的声音。

我休了三个月的产假,陆琛泽也在家中。

我们爱不释手, 抱着女儿笑,也看她甜甜地笑。

家里请了保姆,两个,都是昂贵而专业的。

有了保姆,我过得很轻松, 就跟我的妈妈当年那般轻松。

后来, 我申请调到了南方公司上班,年薪降低了一些,但依旧有上百万。

我的时间充裕了许多,做了产后康复后,也去健身、跳舞。

大概是跟妈妈有相同的基因吧,我喜欢健身、跳舞,对了, 还有旅行。

当然,我最喜欢的还是陪我的女儿。

这个小不点像一盏灯,划破漆黑的岁月, 将光投射在了小时候的我身上。

我给她打扮,带她去工作室蹦蹦跳跳,带她去看舞蹈比赛, 带她去巴黎看鸽子,去看海,看雪,去看尽世间的一切。

她慢慢长大, 稚嫩的声音中是浓浓的依恋。

她那么依恋我,伸着小手喊我妈妈。

「妈妈,你会堆雪人吗?」

「妈妈,你快教我跳舞吧, 看我脖子扭扭屁股扭扭。」

「妈妈,我被欺负了,抄家伙,打回去!」

「妈妈……」

你看,只要给小家伙一点爱,她就会奶声奶气地喊,妈妈。

我会甜甜地回应她, 欸,妈妈在呢。

妈妈不会当妈妈的女儿了,但妈妈会当女儿的妈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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